夏静已经很久没这么直白的表达过情绪了,尤其是重逢以后,她总用最冷静的面具来武装着自己。
或许是错觉,当她说完这句话后,好像在夏静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真心实意的放松,连带他那一贯冷漠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但那只是一瞬间。
他很快转了身,张口又是熟悉的散漫:“进来说。”
夏静不喜欢他这样游刃有余的样子,于是站着没动,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
从前她看得最多的就是他穿校服的样子,无论在哪,都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而现在,他是留洋海归,年轻的副高,比读书时还要矜傲贵气。
更加高不可攀了。
夏静没听到脚步声,回头,发现她还站在门口,眉梢一扬,“怎么,非要让整栋楼听到你的声音?”
“……”
夏静攥着拳,默默捺了捺胸腔里的闷气,冷着脸跨进了屋。
“关门,”见她有所动作,夏静补充了句,“柜子第一层里有鞋。”
“……”
夏静拉开鞋柜,第一层放着一双崭新的粉色拖鞋,她套到脚上,尺码不大不小,刚好。
他们有一段潦草收场的过往,这鞋总不可能是为她准备的,再加上夏静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能让他在家里备着一双女士拖鞋的,一定是对他来说很亲近的人。
正盯着拖鞋出神,忽然听见夏静淡声问她:“家里只有白水,行不行?”
夏静还没完全回神,下意识说了个“行”。
说完,就愣了。
她刚才答应的语气,未免太听话了。
就好像读书那会儿,她对他万事言听计从一般。
“不用了,我不是上来喝水的。”
夏静并没有搭理,直接进了厨房。
过了会儿,他去而复返,手里端了个玻璃杯,和他刚才拿着的看上去是同款,应该是出自一套。
夏静还站在玄关,夏静径直将杯子放到茶几上,语调凉凉:“怎么,要我请你才坐?”
“……”
夏静看他一眼,走过去默默坐下。
室内又安静下来。
夏静忽然觉得眼下的状况有点荒谬。
她明明是来找夏静聊赔偿的事,结果居然坐在了前男友家里,面前还放着对方给自己倒的水。
沉默了会儿,她清清嗓子,用心平气和的语气开口:“定损报告我看了,你标的——”
“先喝水。”夏静打断她。
“……”夏静有些无语,“我不是上来喝水的。”
夏静背靠着沙发,长腿交叠在一起,姿态慵懒又随性,“刚才火气那么大,压一压。”
“……”
突然要你赔六千,换谁火气不大?
夏静不想同他在这些小事上较劲,端起桌上的水杯,低头喝了一口。
随即她愣住了。
水是甜的,里面加了蜂蜜。
她心情顿时变得格外复杂。
高中的时候,她确实不喜欢喝白水,那时候她在学校备有一罐蜂蜜,每次喝水都会混一点进去。
夏静经常来班上找她,这个习惯他也知道。
只是后来上了医科大学,渐渐认识到不喝白水的弊端,才慢慢把这习惯改了过来。
都十年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她真不知道夏静这举动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大概是被这遗忘在记忆里的温柔触动到,夏静忽然发现,她好像没办法张口就提钱的事了。
他们本不至于如此。
即便那段感情无疾而终,可那些美好,都曾真实存在过。
如果可以,她和夏静未尝不能和平相处……
暗叹口气,夏静放下杯子,安静几秒,语气缓下三分:“你还记得?”
夏静盯着她,“记得什么?”
“……”
夏静自然不会回答,她将视线在屋内扫过,转了话题:“你家装修好了?”
“差不多吧,”夏静懒懒朝周围搭了眼,“本来也没什么可发挥的地方,随便装装。”
“你装这么好,打算在这长租?”
“不一定,”夏静顿了下,眼睛盯着夏静,“看情况。”
具体看什么情况,夏静不打算再深问,便只轻轻点了下头。
“你呢,”难得气氛不那么僵硬,夏静似乎也有了谈兴,“房子租的买的。”
“租的。”
夏静笑了声:“这么看来,分手后你过得也不怎么样。”
“……”
果然,她就不该对与夏静和平相处抱有信心。
夏静面无表情:“是啊,确实没封主任过得好。”
话音落下,夏静的表情也淡了。
“好?”
他冷哼一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尾压出一丝郁色,“托你的福,是很好。”
夏静只觉得他在讽刺自己,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跟夏静扯那些有的没的实在很可笑。
她放下水杯说:“既然封主任知道我过得不怎么样,就应该知道你要求的六千赔偿对我来说有多高,当时我要报警,是你坚持私了,如果你非让我照价赔,是不是太过分了。”
夏静神情淡淡的:“你以为我诓你?”
夏静并没这么想,豪车剐蹭的维修费有品牌加成她理解,但是夏静坚持不报警,不报警就没有事故认定书,没有事故认定书就没法走保险。
当时她还以为封大少爷是不在乎这点钱,没想到临到头,居然还要自己全额赔偿!
夏静忍了忍,终于没忍住,噌地站了起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夏静却先用腿把她挡在了茶几里。
“行了,不用你赔。”
刚要发火的夏静顿时哑火。
她愣了愣,不相信地问:“不用赔?”
“嗯。”
夏静盯着她的侧脸,把话说得慢吞吞,“帮我个忙就行。”
夏静低头望着好整以暇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缓缓皱紧眉间。
“什么忙?”
“帮我做饭。”
夏静愕然:“做饭?”
夏静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地解释:“我雇的家政请假,大概一个月,这段时间你给我做饭。”
“……”夏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就不能点外卖?”
夏静面露嫌弃,“外卖能吃?”
“那你可以吃食堂。”
“不好吃。”
“……”
这不能吃那不好吃,还真是高贵的大少爷。
夏静抿唇。
她始终觉得,以他俩现在的关系,帮前任做饭这种事,似乎有些越界了——
但真让她赔六千,那可不行!
“你真不介意我给你做饭?”
夏静嗤笑一声:“怎么,你还能毒死我?”
“……”
那倒不至于。
但夏静不是讨厌她吗,他愿意吃自己做的饭?
权衡再三,夏静硬着头皮强调道:“既然都在一起共事,你应该了解我的工作时间,让我一日三餐准点给你做饭是不可能的。”
夏静无所谓道:“不用一日三餐,工作日我吃食堂,但休息日,我要你给我准备午晚饭。”
夏静仍不太相信他就这么点要求:“就这样?”
夏静点头,想了想补充:“三菜一汤。”
这倒是没什么,夏静又问:“……只是一个月?”
“嗯。”
气氛安静下来。
夏静抬眸望着她思考的侧脸,丝毫不担心她拒绝。
事实上,夏静内心已经接受了这个提议。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什么时候开始算?”
夏静身体往后一靠,长臂搭在沙发上,姿势慵懒随意。
他身后的阳光格外刺眼。
而比阳光更刺眼的,是男人在光下曝成金色的漆黑头发,以及逆光里,他脸上那抹万事尽在掌握的矜傲。
男人唇角勾了勾,溢出两个简略的音节。
“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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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静并没将徐行的这通电话放在心上。
但架不住,有人的地方,消息总会传得很快。
下午两点,夏静进了八号手术室。
出乎意料的,夏静竟然在里面。
一般外科医生都是在病人麻醉后才会到,而主刀医生,还会来得更迟。
比如心外的大主任赵立国,总是来得晚走得早,其他科的手术也基本差不多,像今天这种情况实属罕见。
夏静进去的时候,傅春生、李敬洲等人双目无神地站在墙边,夏静站在另一边,戴着口罩的脸上一双眼睛淡淡注视着器械护士忙碌,察觉夏静进来的时候,狭长的漆眸微微朝这边一瞥。
夏静正望回去,两道视线相交,又各自移开,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显露。
程宇已经抽好了药,夏静站到病人头部,有条不紊地开始麻醉诱导。
天知道今天的外科佬为什么这么闲,老早就来了手术室。夏静给药的时候,他们就在她身后站着,默默看她操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格外凉。
“……牛奶50。”夏静注意力回收,将剩余的麻醉药放到一旁。
她所说的牛奶是静脉麻醉药物“丙泊酚”,呈乳白色,大家都习惯称牛奶。待会儿手术开始后,麻醉医生需要在麻醉记录单上登记用掉的药以便收费。
当然,这是程宇的工作。
之后病人进入麻醉,傅春生和李敬洲也从夏静身后走开,换上手术衣开始为病人进行开胸。
身后的视线消失了,夏静顿时感觉自在了许多。
-
和平常一样,这场手术依旧平稳。
夏静确认这边情况稳定,去她监管的九号手术室看了一趟。
等再回到八号手术室的时候,发现里面气氛轻松,有人已经开开心心讨论起下班去哪吃饭了。
依旧是李敬洲最为积极:“医学院那边新开了家烧烤店,现在好像还在打六八折,怎么样,今晚要不要约?”
傅春生表示:“我就算了,要值班。”
程宇:“我我我!”
李敬洲问他:“你确定你能准时下班?”
“只要我跑得够快,急诊就找不上我。”
李敬洲笑,转头又问:“封主任呢?”
见夏静回来了,顺带也问了她:“南医生要不要一起?”
夏静想到晚上的约会:“抱歉,我有事去不了。”
“今晚不是南医生值班吧?”巡回护士在旁边搭话,忽然想到什么,兴奋道,“是不是上午那通微信电话?”
上午没同台的人纷纷好奇:“什么微信电话?”
“今早有个男人给南医生打电话,”巡回护士问道,“南医生是不是晚上和他有约啊?”
聊起八卦,众人都来了精神。
“怎么,南医生谈恋爱了吗?”
“对方什么条件啊,做什么的?长得帅不帅?”
“别光看帅不帅,还是得看人品,”器械护士盯着台上,一边吐槽,“儿科的杨盼那事儿你们听说没?”
“什么?”这句是孙含棠问的。
“这个我知道,”程宇插话进来,“杨盼年初嫁了个高富帅,结果她老公在外面有情人,前不久东窗事发,闹离婚呢。”
眼神清澈的孙含棠在旁边:“啊?”
程宇“嗐”了 声:“杨盼找谁不好,找金融圈的,听说金融圈的人,玩得可花了,毕竟他们那圈子的人长得好像都还行,又经常出差,出渣男的几率比较大吧。”
傅春生看眼程宇,插了一句:“你知道得还挺多。”
程宇咧嘴一笑。
巡回:“那南医生要是脱单了,这消息估计会满天飞。”
夏静:“别乱传,我没有谈恋爱,只是和朋友有约而已。”
巡回却来了兴致:“那南医生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这里有个朋友……”
夏静知道同事们都是出于好心,但她实在不喜欢私事被人拿来议论。
刚想再说点什么,就听见手术台边一直没参与聊天的男人声音凉凉的吐出一句:“准备停体外循环。”
一句话,手术室内气氛顿时一肃。
夏静起身,来到了病人头部,在这过程中,她目光扫到那双拿着持针钳的手。
沉稳,笃定,那是他与生俱来的自信与风骨。
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就像是天生为外科手术而生。
夏静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又很快转开眸。
可就在这时,意外情况出现了。
病人的血压突然骤降,众人精神一下子紧绷起来。
程宇有些慌的转头去看监护仪,只听见一道冷静温和的声音落下去:“让开。”
夏静替换下程宇,吩咐道:“给我肾上腺素。”
程宇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按照夏静的指示递上强心药物,夏静盯着旁边的监护仪,将药物顺着静脉通路推进去,慢慢稳住病人的生命指征。
血压回升,程宇大松一口气。
夏静这会儿才说他:“药都提前有备好,你刚才慌什么。”
程宇比夏静小不了两岁,此刻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连连道歉。
夏静紧紧盯着监护仪,口吻严厉:“病人的生命需要你来守护,别优柔寡断。”
闻言,台上夏静手上的动作一顿,从眼尾斜来淡淡一道视线。
随后眸底闪过一抹复杂,又稍纵即逝。
-
手术有惊无险的结束,之后会由程宇将病人推去ICU室。
夏静简单清洗后离开手术室,准备换衣服下班,却在楼梯间遇见了夏静。
男人侧身站在窗前,绿色的洗手衣穿在他身上,难掩宽肩窄腰的身材。
他摘了口罩,神色间有一丝疲惫,正望着窗外出神。
楼梯间门的开合声惊醒了他,夏静回头,目光精准落在她身上,锐利的眼在这一瞬残余着未褪尽的茫然。
不知道为何,夏静竟觉得心里不可控地一软。
但也只是那一霎。
空旷的楼梯间很安静,良久,夏静淡淡说了声:“李敬洲他们好像在找你,问你去不去吃烧烤。”
夏静嗓音很低:“我已经回绝了。”
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夏静“哦”了声,打算下楼。
“夏静。”
就在擦肩而过之际,夏静微微侧脸,低声喊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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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静轻笑道:“那必须的,总不能让宝姑娘白喊我—声姨。”
谢喃喃那边还是清晨,闲聊了几句,她便挂了电话忙工作去了。
夏静看眼电量,进入卧房找到充电线,刚把手机充上电,—通电话就打了进来。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夏静愣了下才接起:“夏静?”
“休息了吗?”听筒里男声低沉,透着无法掩盖的倦意。
“……没有。”
“我在你家门外。”
“?”
夏静拿起—件外套披好,快步走到玄关处开门。
已经是十—点半,门外的夏静裹着夜寒。头顶冰冷的白光在他额前碎发打落浅浅阴影,让夏静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望见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看见她,夏静淡声道:“能帮我煮碗面吗?”
“刚回来?”
“嗯。”
夏静侧了侧身,“进来吧。”
屋子里亮起温暖的壁灯。
夏静洗净手,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几样食材,开始处理。
夏静就站在岛台旁,帮她打下手。
男人的脸色看不出半点情绪,唯独少了点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慵懒,时常勾起的薄唇也淡淡抿着,看上去很疲倦。
夏静知道他应该是才从手术台上下来。
晚上的时候,急诊来了两个车祸伤者,当时夏静已经下班,消息还是从值班的姚蔓那里知道的。
南区万达广场那边有人酒驾,直接冲上人行道把—对情侣给撞了。肇事者当场死亡,女生倒是伤势不重,但男孩子肋骨刺穿心脏,在送到医院的时候,情况就已经非常不好。
夏静看眼低头择菜的夏静,心中微微发沉。
她关掉水龙头,刚想说什么,忽然,屋里所有灯都熄灭了。
窗外天色黑如浓墨,夏静眼睛没有适应这种黑暗,—时间什么都看不见。
“好像停电了。”她说。
手机放在卧室,也没办法开电筒,到处都是黑黢黢的,—点光都没有。
夏静估摸着方位,—手往前探,—手想要去扶身边的岛台。
可伸出去的瞬间,触感并非冰凉的台面,而是……
“别乱摸,”夏静微微收紧掌心,不让握着的那只手挣扎,“有刀。”
夏静动作顿住,被冷水浸泡得冰凉的手在他的掌中慢慢回暖。
眼睛已经有些适应黑暗了,沉默的气氛中,她依稀看见男人模糊的轮廓,就在她身前半步的地方。
半晌后,她僵硬着声音:“那个……我,我去拿下手机——”
话音还没落下,只觉得肩头微沉,男人轻轻俯身,将头靠在她颈间,碎发扫过脖子,带来细密的痒。
夏静心跳停了—拍。
随即她慌里慌张抬手,“你——”
“那个男生死了。”
夏静的动作—滞。
黑暗里,她听见夏静低沉的嗓音里透出—丝失落:“送来太晚,大出血,很快就死在了手术台上。”
医生并不是万能的,像这种外伤性心脏破裂本就死亡率极高,再加上因为雨天交通拥堵,影响了抢救时间,失败也不意外。
夏静沉默,几次欲言又止,却又如鲠在喉。
两人就这样静静站在黑暗里,她只能听见他轻弱的呼吸。
过了很久,夏静闭了闭眼,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开口:“夏静,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们做过这么多心脏手术,你我都清楚,没有百分百的成功,更何况像今晚这种情况。”
她平静得近乎冷漠。
“可是他很年轻。”
夏静脸埋在她散发着清香的发丝里,声线极低,“江大的研究生,女朋友是他高中同学,他们本来很快就会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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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二点,小区已经没有路人了,楼栋之间零星亮着几户窗,只有两排昏暗的路灯驱散黑暗。
古斯特缓慢停了下来。
封呈解开安全带,脸稍稍向左侧偏了偏,视野控制在只能看见封呈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笑道:“谢谢封主任。”
封呈没回答。
封呈弯腰去开车门,昏暗中,散下来的头发正垂在他那件外套上。
封呈垂眸,看着发梢从衣服上拂过,袖口沾了点湿意,也懒得去管。
车门打开,一股凉风迫不及待侵入,封呈忍不住抱了下胳膊。
她快速下车,背影很快掩没在雨中。
车内重归安静,封呈坐在驾驶座里,摸出一支烟。
他没有烟瘾,但连做八小时手术,再加上深夜开车,需要用烟来提神。
丢在储物格内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陆亦舟在微信和他吐槽今晚的急诊。
封呈瞥了一眼,没有管,继续将一支烟慢慢抽光。
橘色的小火星在指间明明灭灭,封呈抬眸看向眼前楼栋八层新亮起的灯,眼底浮现出意味莫名的情绪。
-
十二点十分,封呈进了家门。
屋子里冷冷清清,放在餐桌上的一瓶雏菊也快凋谢了。
封呈开了灯,用手机播放音乐,明明气温并不高,她还是想开窗透透气。
拉开窗帘,她靠在窗边,往外看去。
细雨如织,整个世界都是黑的,头一低,昏黄的路灯下面,古斯特还停在那里。
封呈微微站直,封呈还没走么?
再仔细看,只见黑漆漆的车内,一点微渺的火星亮着,是他在抽烟。
封呈有些怔忪,她记得以前封呈最讨厌烟草的味道。
他好像没变,却又有什么变了。
十年,真的是太过漫长的一段时间。
正如她自己,人佛系了,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再回想分手时的决绝,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有几分后悔。
雨还在下着,让她想起那场狼狈的暴雨夜——
“封呈,你想清楚了,一旦分手,我绝对不会回头!”
雨声中,是少年歇斯底里的质问。
封呈猛地回神,翻涌的情绪瞬间平静。
她不再看楼下,拉上窗帘,转身回了卧室。
-
一夜凄风冷雨,到了第二天,江城终于转晴。
难得的好天气并未给人带来好心情,尤其是经过整宿忙碌的医院。
清晨的心外科办公室,一大早就在进行一场术前讨论,讨论对象是昨天转入附属医院的32床病人。
此时办公室内主治医生和实习生都在,大家坐在位置上,默默看着麻醉科温温柔柔的女医生和封主任争执。
“建议慎重考虑。”
封呈双手插兜,眉目宁静,说出口的话却与表情相差甚远,“这个病人重度肺动脉高压,做心脏手术风险太大,有很大可能上了手术台下不来,别说开胸,可能麻醉就受不了。”
封呈双手抱胸,神色清冷,说出口的话比封呈还不留情面:“不做手术,难道让病人等死吗?”
“……”
封呈微微蹙眉,“封主任,他的肺动脉压力已经到了115mmHg,万一术中出现大出血怎么办?”
顿了顿,她耐着性子说道:“不做手术病人还能保守治疗,万一手术出现意外,病人就会瞬间失去生命。”
“所以呢?”封呈懒懒靠着椅背,略微仰头看着面前的女人,“手术本来就是有风险的,这也不做,那也不做,还叫什么救死扶伤?”
封呈觉得他在顾左言他,默默深呼吸:“据我所知,这个病人是鹏桥医院拒收才转来的,难道他们的心外科不优秀吗?封主任,你不能因为病人是你熟人,就如此冒进。”
封呈忽地一笑,狭长的眸中闪过一抹戏谑。
他看着封呈,长腿从交叠状态变成跨着,身体微微前倾,淡声问:“没想到南医生打听得这么清楚。”
“……”
封呈有些无语,刚要解释,就见封呈重新靠了回去,神色也恢复严肃,“这个病人不是没有手术指征,他是肺动脉高压没错,但他的肺阻力并没发展到很严重的阶段,心脏收缩力也不错。”
“但是围术期的风险依然存在,”封呈直视着他,“封主任,你有没有想过,一旦病人在手术台上发生意外,你会怎么样?”
封呈语气变缓:“封主任,别冒险。”
“……”
争执戛然而止,办公室的其他医生们竖起耳朵听。
片刻后,他们听见从空降过来后一直都表现得不好接近的副主任,像是变了副口吻般,慢悠悠说了句:“南医生这样说,像是为我着想似的。”
“我是为病人安全着想,”顿了顿,她抿唇,看眼男人,“当然,也是为你想。”
封呈轻声一嗤,神色也一点点冷下去:“抱歉,我没南医生顾虑那么多,更没忘记选择进入临床的初心,所以我不能看着病人等死。”
封呈被他眼里的冷漠弄得沉默。
“如果南医生做不了,就让江主任来,”封呈深深看她一眼,随即起身,“麻醉科不止南医生一个,我没有非你不可。”
他越过低头不语的封呈,朝门口走去。
“查房。”
李敬洲、孙含棠等人急急起身,一边偷看封呈一边跟在了封呈身后。
“封主任今天心情不好?看南医生的眼神好吓人啊。”
孙含棠躲在李敬洲身后,悄悄说道。
李敬洲也有些忐忑,毕竟是刚来的副主任,瞧着也有些冷淡,没想到怼起人来那么不给人面子。
“也不知道谁惹他了,明明昨晚加班那么晚,也没见他心情不好……”
赵景明附和点头,又说:“其实南医生说的也有道理,115mmHg实在太高,万一出什么事,到时候家属肯定来闹,他们才不管风险不风险的呢,只会觉得是医生害命。”
“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觉得封主任有点针对南医生?之前小棠在手术室差点碰到无菌区,也没见封主任发火。”
孙含棠不乐意:“师兄,你干嘛拿我糗事当对照啊。”
“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冰冷的声音飘过来,几人抬头,对上前面那道严厉的视线。
赵景明和李敬洲瞬间哑火,反而是孙含棠天真一些,壮着胆子问:“封主任,听说你和南医生高中同校,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啊?”
最主要的,是不是有什么旧怨。
封呈多看了孙含棠两眼。
年轻的大学生还没经过社会的拷打,眼睛里残留着清澈的愚蠢。
“没有,”封呈撇回头,冷冷否认,“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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