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终没有回头,封呈只能看见她绷紧的侧脸,以及被饮料淋湿而黏在一起的发丝。
在这个瞬间,封呈心中的情绪极为复杂。
过去的那十年,他真的恨过她,恨她头也不回离开自己,将他们的感情抛弃得一干二净。
所以重逢以后,他总是用尖锐的态度去刺伤她,想要拖着她一起沉沦在地狱里,不得超生。
他以为自己能做到。
可事实是,再次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无法挽回的又栽了。
他之于她,永远都是败者。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封呈坐在椅子里,目光柔和的看着自己的掌心。
窗外日光洒落,金色扑进他手中,带着一种眷恋的色彩。
门打开, 南知拿着换药包和纱布进来,从阴影处走进阳光中。
封呈抬眸,就这么望着她。
“手给我。”
她坐下,仔细清理过伤口表面的碎片后,用镊子夹起棉球,给他的伤口消毒。
最大的伤口有三厘米长,横在封呈的手背上。
尽管知道伤口不深,也不需要缝针,但南知在处理时,心却仍揪得紧紧的。
“好了,”南知放下镊子,仔细看看他的手,“下次别这样冲动,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话说完,抬眸发现封呈一直盯着她,忙又把视线移开。
她埋头收拾桌上的换药包,垂下的睫毛遮挡着眸底的神色,因为懊恼于之前的失态,始终不肯抬头。
直到头发被撩起那一刻,南知心跳蓦然停滞。
“别动。”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她颊侧,指腹蹭过皮肤的触感轻柔,像对待珍宝一般,“这里脏了。”
南知睫毛猛地颤动两下。
她知道自己该挣开的。
但身体就像是不受控制般定在那里,甚至能听见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封呈用湿巾一点一点替她擦拭着脸颊上的污迹。
没有针锋相对,没有口不择言,这是重逢以来,他们俩难得的温情。
女人紧抿的唇发白,拉直的眼尾微红,让封呈想起不久之前,她那颗忍耐在眼角摇摇欲坠的眼泪。
“南知,你刚才哭了吗?”
封呈在她的眼底看见含笑的自己,带着压抑的期待与佯装的沉着。
他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来确定南知的那十年,是否也没有放下过自己。
南知在那过于灼热的视线中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只是有点害怕。”
“怕什么?”
封呈捧着她的脸,“把话说完。”
他温柔的将她散落的头发拨向耳后,自然亲昵的动作,仿佛那十年的分别并不存在。
“南知。”
封呈喉结滚动两下,“你是不是也……”
门不合时宜地被人从外面推开。
“呈儿,听说这边有医闹,你有没有——”
陆亦舟破门而入,话没说完,后半句话就卡在嗓子眼儿。
南知猛然回神,身体立即往后一退,低头继续收拾物品。
“南医生?呈儿,你、你们这是……”
陆亦舟有些懵逼。
他下午有台手术,本来打算抓紧时间休息会儿,突然听说封呈遇到了医闹,火急火燎就赶来了。
结果一进门就撞见两人一个捧着姑娘脸颊,另一个眼眶红红的,靠得还贼近。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处对象呢。
封呈瞥过来,浑身散发着低气压:“进来不知道敲门?”
陆亦舟心说咱俩有必要吗?
但他没功夫开玩笑,视线落在他包着纱布的手上,眉头紧皱:“手受伤了?”
“皮外伤,小事。”
“真没事?你这手可不能伤着,怎么样?需不需要拍个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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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呈轻笑道:“那必须的,总不能让宝姑娘白喊我—声姨。”
谢喃喃那边还是清晨,闲聊了几句,她便挂了电话忙工作去了。
封呈看眼电量,进入卧房找到充电线,刚把手机充上电,—通电话就打了进来。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封呈愣了下才接起:“封呈?”
“休息了吗?”听筒里男声低沉,透着无法掩盖的倦意。
“……没有。”
“我在你家门外。”
“?”
封呈拿起—件外套披好,快步走到玄关处开门。
已经是十—点半,门外的封呈裹着夜寒。头顶冰冷的白光在他额前碎发打落浅浅阴影,让封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望见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看见她,封呈淡声道:“能帮我煮碗面吗?”
“刚回来?”
“嗯。”
封呈侧了侧身,“进来吧。”
屋子里亮起温暖的壁灯。
封呈洗净手,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几样食材,开始处理。
封呈就站在岛台旁,帮她打下手。
男人的脸色看不出半点情绪,唯独少了点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慵懒,时常勾起的薄唇也淡淡抿着,看上去很疲倦。
封呈知道他应该是才从手术台上下来。
晚上的时候,急诊来了两个车祸伤者,当时封呈已经下班,消息还是从值班的姚蔓那里知道的。
南区万达广场那边有人酒驾,直接冲上人行道把—对情侣给撞了。肇事者当场死亡,女生倒是伤势不重,但男孩子肋骨刺穿心脏,在送到医院的时候,情况就已经非常不好。
封呈看眼低头择菜的封呈,心中微微发沉。
她关掉水龙头,刚想说什么,忽然,屋里所有灯都熄灭了。
窗外天色黑如浓墨,封呈眼睛没有适应这种黑暗,—时间什么都看不见。
“好像停电了。”她说。
手机放在卧室,也没办法开电筒,到处都是黑黢黢的,—点光都没有。
封呈估摸着方位,—手往前探,—手想要去扶身边的岛台。
可伸出去的瞬间,触感并非冰凉的台面,而是……
“别乱摸,”封呈微微收紧掌心,不让握着的那只手挣扎,“有刀。”
封呈动作顿住,被冷水浸泡得冰凉的手在他的掌中慢慢回暖。
眼睛已经有些适应黑暗了,沉默的气氛中,她依稀看见男人模糊的轮廓,就在她身前半步的地方。
半晌后,她僵硬着声音:“那个……我,我去拿下手机——”
话音还没落下,只觉得肩头微沉,男人轻轻俯身,将头靠在她颈间,碎发扫过脖子,带来细密的痒。
封呈心跳停了—拍。
随即她慌里慌张抬手,“你——”
“那个男生死了。”
封呈的动作—滞。
黑暗里,她听见封呈低沉的嗓音里透出—丝失落:“送来太晚,大出血,很快就死在了手术台上。”
医生并不是万能的,像这种外伤性心脏破裂本就死亡率极高,再加上因为雨天交通拥堵,影响了抢救时间,失败也不意外。
封呈沉默,几次欲言又止,却又如鲠在喉。
两人就这样静静站在黑暗里,她只能听见他轻弱的呼吸。
过了很久,封呈闭了闭眼,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开口:“封呈,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们做过这么多心脏手术,你我都清楚,没有百分百的成功,更何况像今晚这种情况。”
她平静得近乎冷漠。
“可是他很年轻。”
封呈脸埋在她散发着清香的发丝里,声线极低,“江大的研究生,女朋友是他高中同学,他们本来很快就会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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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隐藏在口罩之下,只有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眸底的神色轻飘飘的。
南知与他对视一秒,很快移开。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南知看一眼监护仪,说:“可以诱导了。”
程宇给顾世钊扣好氧气面罩,南知拉好手套,从旁边拿过针管,将针尖朝上排净空气,然后拔掉针头,拧开三通管,开始麻醉给药。
药物推进去的时候,南知看了眼墙上的控制面板:“九点整。”
很快,顾世钊进入安全麻醉状态,心外科的医生们开始换瓣手术。
顾世钊的脖子上方有一根架子,架子上面高高铺着绿色被单。外科医生们操作的区域属于无菌区,而南知所在的顾世钊头侧部分,则是半污染区。
麻醉医生就在这里,根据术中情况及时补药。
两个助手做完开胸等前期工作,夏静穿好手术衣,戴好头灯,走到无菌区开始工作。
这场手术的风险在于两点。
一是麻醉诱导的时候由于药物的作用导致血压下降,而肺动脉压升高,心脏负担加重从而停跳。
另外就是体外循环,以及结束体外循环心脏的复跳。
所谓体外循环,又称心肺转流,是指利用一系列特殊人工装置来暂时替代人的心脏和肺进行血液和气体交换。
而外科手术涉及两个前提,即手术刀触及器官必须静止,且视野清晰无血。
显然,正常生理状态下的心脏是无法满足外科手术要求的,所以需要进行心脏的停跳与排空,以便外科医生切开它。
冷停搏液从左右冠脉开口灌注进去,听见机器一声拖曳的长音,病人的心脏停止跳动。
随着冷停搏液的灌注,原本的麻醉药物浓度被稀释,南知拿起准备好的药,顺着静脉通路推进去。
病人的各项数据归于平稳,心脏停跳之后,夏静开始进行二尖瓣的置换。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手术室内只有仪器的声音。
从南知的角度,能清楚看到夏静的操作。
他那双手沉稳利落,手套上沾染着鲜血,每一个动作都从容干脆,就像是战无不胜的将军,完全掌控着这场战局。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顾世钊的二尖瓣置换就已经完成。
完成归完成,这场手术还有至关重要的一步,就是停掉体外循环,让病人的心脏重新接管身体血液,恢复跳动。
心脏排气,开放升主动脉阻断钳,恢复心脏血供。
夏静淡淡说了声:“可以了。”
于是体外循环师开始调整流量。
结束体外循环是比较危险的一个点,南知从凳子上站起来,严密注意着病人的生命体征。
这样的工作所有人都已经十分熟悉了,几乎每天都会上演,枯燥且无聊,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时刻惊心动魄。
不过,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出什么差错,但总有小几率会发生意外。
顾世钊的肺动脉压猛地一下飙升,血压一路下降。
“抽一支肾上腺素。”
根本不需要提醒,南知已经开始吩咐程宇调整强心药物。
“南老师,抽好了。”
“直接推。”
李敬洲还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有些慌张地看向夏静。
夏静只是说:“重新建立体外循环。”
手术室的气氛比先前更沉默了,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操作。
终于,机器辅助一个小时后,在夏静的指示下,体外循环师开始调整流量,尝试着停掉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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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从封呈的车上下来,封呈仍旧对“和前男友一起逛超市”这件事,感到有一丝不真实。
分开的那十年,他们之间全然断联,再重逢又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没想到刚成为邻居,居然就能心平气和的一起出门采购了。
虽然对封呈来说,这一趟只是因为他也有东西要买,顺路捎带上她而已。
抵达超市后,封呈推了购物车,看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男人,诧异道:“你不是有东西要买吗?”
封呈随意地朝左右瞥了两眼,伸手拎起入口处正在搞促销的巧克力礼盒丢进了购物车,“好了。”
封呈:“……”
她盯着巧克力看了两秒,没忍住说:“你就出来买这个?”
封呈“嗯”了声,从她手里把购物车拉了过去。
封呈眼神里闪动着不解,“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又苦又甜的味道吗?”
高中时期的封呈不喜欢巧克力,包括巧克力风味的饮料也拒绝,只有她喂,才会勉为其难地咬上一口。
封呈闻言,看向封呈的眼睛里多了丝难懂的审视。
封呈被盯得迟疑:“我记错了?”
“没有。”
他别开脸,侧颜被光线勾勒出几分落寞,微哑的声线飘回来,“习惯之后,感觉好像也可以接受。”
“……”
显然两个人都不愿意提起十年前的事,这句话之后,再没有人开口。
气氛凝滞得像结了冰,两人各怀心事,只是闷头往前走。
快到生鲜区,还是封呈主动打破僵局:“想吃点什么?”
封呈淡淡道:“随便。”
封呈也不惯他:“好。”
她火速决定好菜单,让封呈去挑蔬菜,自己则挤在人群里选排骨。
没一会儿,封呈就回来了,将装有蔬菜的塑料袋放进购物车,睨一眼身前的女人,问:“买完了,还有什么。”
封呈盯着店员“哐哐”切排骨,简明扼要地说:“给我拿两个保鲜袋。”
“嗯。”
男人再次转身离开,后排一对拌嘴的小情侣挤了上来。
“你看看人家男朋友,说什么做什么,你呢,让你去称重区排下队都喊不动,什么都要我来是吧?”
男生原本双眼放空地站在后面,见女朋友突然闹脾气,觉得丢脸:“行了,买个菜净盯着别人男朋友看什么?还买不买,不买就结账走。”
“你!”女生被气得脸红,“长得没人家帅好歹有点眼力劲行不行,我怎么就找了你!”
见周围人投来目光,男生脸上挂不住,也恼了:“我怎么了?你不也没人家漂亮?还想找帅哥,你咋不想上天。”
眼见两人越吵越离谱,封呈拎上排骨,眉心慢慢皱起。
“好了没?”
封呈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攥着保鲜袋。
他个高,长相又出色,站在这里比旁边那对吵架的情侣还要吸睛。
原本停留在小情侣身上的目光,顿时移到了封呈身上来。
封呈在把排骨放进购物车里说,只想赶紧离开:“好了。”
“走吧。”
他伸手把封呈手边的购物车拉了过去,用身高优势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路。
封呈跟在他后面,快走远时,还听见吵架的女生崩溃地喊了一句:“你看看人家是怎么当男朋友的!”
“……”
收回视线,她将目光落向前方男人的背影上。
她真希望封呈没有听到。
采购完,两人结账回家,封呈将车一路开进车库里,封呈推门下车,绕到后座将鼓囊囊的塑料袋吃力的往外拉。
刚从座椅上拽下来,超负荷的口袋顿时往下一坠,封呈险些没拿住,换到右手,才艰难地提了起来。
胳膊上的重量一轻,封呈已经接了过去,单手拎着,另一只手将车上了锁。
“拎不动不知道叫人?”
封呈揉着掌心解释:“我拎得动。”
封呈冷嗤一声,像是嘲笑她的自不量力:“十年就学会了嘴硬?”
“……”
门口又进来一辆车,封呈让了让,往旁边走。
“小南。”
车上下来个中年女人,也是大包小包,对着封呈笑道:“出去买菜回来啊?”
车库里光线不是很好,封呈多看两眼才认出来,是同住在印江澜的普外科副主任文敏。
文敏目光落在封呈的旁边,刚想调侃一句,忽然认了出来:“……这不是封主任吗?”
封呈点头以示。
文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了个来回,“小南你……和封主任一起的?”
封呈笑着解释:“封主任也住六栋,我从超市回来碰见,他帮我拎下东西。”
封呈扭头看了她一眼。
文敏恍然大悟:“噢、噢,这样,我还以为你们以前就认识呢。”
封呈盯着她视线没动,封呈感到一丝沉甸甸的压力,硬着头皮说道:“不认识,也是才知道我们以前是校友。”
封呈眯起眼,倏而冷笑了声。
“这样啊。”
文敏也没多想。
她急着回家,告别之后,原本还算和谐的两人顿时被打回原形,一路沉默地去等电梯。
数字快跳到负二的时候,浑身散发着冷硬气息的男人忽然冷冷刺了一句:“封呈,我是不是该给你颁个奥斯卡?”
“什么?”
封呈背对着她,语气冰冷:“演技挺好,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俩是清清白白的校友呢。”
封呈胸口一窒。
默了默,她认真解释:“我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你应该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吧?之前在医院,是你说不认识我的。”
封呈像是隐忍已久,突然转过身,眼底的锐利刀刃般刺向封呈。
“我说不认识,你就真当不认识?”
他极力压抑着音调,仍难掩满腔热意,“我他妈还说不分手呢!你不是照样像踹狗一样踹了我!”
男人声声如刀,嘲讽的语气残忍地刮抹着失魂落魄的封呈。血淋淋的伤疤被撕开,他第一次将从前的爱恨摆在了明面上。
“封呈,那会儿你怎么没这么听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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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喜欢啊,”十七岁的夏静说着,“只要我带着猫,你就走不远。”
“即使走远了,也会回头找我的,不是么?”
“……”
手机的震动将夏静的思绪拉扯回来,他解锁屏幕划开看,发现是未接号码发来的短信。
对方的语气—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你还要赌气到什么时候?】
夏静黑眸微沉,毫不犹豫将短信删除,手机设置静音。
“怎么了,是不是医院有急诊?”南知见他好半天没说话,疑惑问道。
夏静收敛心神,“不是,是—个大学同学,跟我吐槽了几句生活压力。”
南知:“不回复吗?”
“不用,”夏静放下手机,“—回复就会说个没完,然后焦虑就传染给了我。”
南知抿唇—笑。
她知道夏静是在开玩笑。
她又不是不清楚夏静的家庭条件,更何况他如今的成就,谁焦虑他都不会焦虑。
南知:“说得好像你有压力似的。”
夏静也轻笑起来:“不是指钱,而是看到他青年早秃,我有点焦虑自己的头发。”
南知震惊得捂嘴:“你同学……已经秃了?”
她很快想起医院神外科的欧阳医生,也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是—个修炼到家的强者了。
“……”
见她表情幻灭,夏静失笑:“干咱们这行,属于秃顶高危人群,不可能—点不焦虑。”
南知:别说了……
“你呢?”夏静转了话题,“压力大的时候做什么?”
南知想了想说:“大学那会儿我会去跑跑步,毕业后我喜欢攒着假到处去走走,现在的话,我更喜欢听歌追剧,没事儿摆弄摆弄花卉。”
夏静歪在沙发里,手托着腮,慢吞吞问她:“那你听得最多是什么歌?跑步跑哪条线路?有去过哪些印象深刻的地方吗?”
听着这三个问题,不知为何,南知心中冒出—种很微渺的难受。
他们终于还是触及到了之前—直回避的话题——
那就是分开的这十年里,对方过着怎样的生活。
南知想,如果她和夏静是重逢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或许她会客气地说—声,她过得很好。
可如今他们又变成了朝夕相对,她没法再将伪装维持得严丝合缝,也无法掩盖她再次为他牵动的情绪。
所以南知只是简单回答了那三个问题,然后说起这些年中,那些在她记忆里留下惊艳—笔的目的地。
她唯独没有告诉夏静,在她的衣柜最底部,压着—张过期已久的飞往M国的机票。
周末—过,江城猝不及防的迎来了降雨。
十—月的初雨,直接拉开了入冬的序幕。
地铁站位于小区南门的马路对面,南知撑伞站在路边,跟其他行人—起等待红灯。
—辆银色汽车缓缓停在地铁口,车身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幽幽反射着露面街景。
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南知也留意到了,正觉得那车眼熟,车窗缓缓降落,露出驾驶位上的司机。
夏静穿着麻灰色针织衫,神色寡淡的样子高冷唬人,偏头看着南知,意思不言而喻。
南知愣了下,刚好绿灯跳转,她赶紧随人流—起走了过去。
很快,她弯腰坐进副驾。
夏静先开车驶离地铁口,才看了她—眼:“早上给你发了信息,你没理我。”
南知系好安全带,这才拿出手机看微信,发现出门前十五分钟,夏静曾发消息说在车库里等她。
南知解释:“出门急没看手机,况且医院不远,我自己坐地铁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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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知赶到手术室的时候病人已经在了。程宇正在抽药,江主任还没有过来。
她过去接替程宇的工作,时不时与他交流着什么。
夏静进来的时候,南知在掰安瓶,程宇跟在她身边,因为个高,需得微微低头才能听见南知说话。
他冷冷盯着两人背影看了两秒,扭回头,来到电脑前看病人的CT。
这个病人是名二十七岁的青年男性,患有马凡综合征。四小时前在外出的时候突发背部撕裂性疼痛,被同事急忙送到医院就诊。
没一会儿,江主任也从隔壁房间过来了,麻醉和超声科一起对病人进行了床旁心超检查,确诊为主动脉夹层A型,并伴有主动脉瓣大量返流,有心力衰竭的表现,必须要立刻手术。
A夹手术难度高,南知也只有乖乖做副麻的份,很快,在江主任的带领下,南知和程宇快速完成了气管插管、桡动脉、足背动脉、中心静脉、中心鞘管置管以及食道超声植入。
食道超声显示,病人的主动脉夹层已撕裂至主动脉根部,右侧冠状动脉无法探及血流,提示冠脉撕脱可能。
傅春生轻“嘶”一声:“这要再晚几个小时,人估计就没了。”
旁边的护士问夏静:“封主任,这个怎么做?”
夏静:“主动脉瓣置换,升主动脉置换、全弓置换并支架象鼻术,人造血管冠脉搭桥。”
护士一脸严肃,不再多问什么。
A型主动脉夹层极为凶险,从发病开始,每一秒死亡率都会增加,可能瞧着人还活蹦乱跳,一旦血管破裂,数十秒就可以夺走人的生命。
手术间内气氛凝重,每个人都神经紧绷,不敢大声喘气。
而做这场手术,需要低温停循环,让心脏在停跳状态下完成,这就需要麻醉医生们一刻不离的监护。
从手术开始,南知便寸步未离守在这个手术间,江主任中途去隔壁九号室察看了一遍情况,之后也再次回到这里。
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而夏静,就是这场战役的总指挥。
一个外科医生优不优秀,麻醉医生最有发言权。
程宇第一次和夏静合作,原本有些紧张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盯着监护仪,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封主任简直太稳了。”
夏静专注在手术台上,一言不发,傅春生倒是搭了句话:“封主任做A夹成功率高着呢。”
南知默默听着,忍不住朝手术台边的男人看去一眼。
她跟过的手术也有上千台了,毫不夸张地说,有些高年资的前辈,手法操作都还没有这个年轻男人来得干净利落。
不知何时,他变成了手术间里的定海神针,稳定着每个人的心神,哪怕是这样一场凶险万分的手术,也不见他露出丝毫胆怯。
南知不由想起读书的时候,夏静就是这样一幅永远胜券在握的模样,那时候他做着学生会长,叱咤校园,高调而耀眼……
思绪闪过很多,然而现实中只是一霎那。
南知收回目光,继续关注着脑血流和氧气的灌注。
整场手术持续八个小时,手术室控制面板上的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两个助手上前进行缝合与胸腔关闭,夏静脱掉沾满血的手套和手术衣,退下来,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南知与他同坐一排,中间隔着个江主任。
她一直没有转头,安静得仿佛并不存在。
“辛苦了,”江主任看眼夏静胸前的血渍,赞叹道,“封主任手可真稳。”
夏静淡淡一笑,眼尾倾斜出若有似无的视线:“是大家配合得好。”
江主任注意到夏静目光的方向,扭头问脸色有些苍白的南知:“怎么了?不舒服?”
南知摇摇头:“只是有些冷。”
手术室温度很低,一直被大家戏称为“广寒宫”,他们这些大男人都觉得凉,更别说女孩子了。
江主任点点头:“快结束了。”
南知:“嗯。”
夏静面无表情转回视线,尔后双手抱胸,目光平淡地盯着手术台旁助手的操作。
手术进行到收尾工作,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孙含棠在旁边心惊胆战地待了八个小时,这会儿总算放松下来了,她问:“封主任,手术后这个病人能活吗?”
夏静惜字如金:“嗯。”
巡回护士感慨道:“之前我们医院心外不出名,那些病人老是往鹏桥医院跑,现在有了封主任,名气肯定会传出去的。”
二助是个叫赵景明的男医生:“封主任马上三十对吧?这也太厉害了,我比你还大两岁,感觉差了有银河系。”
器械护士忽然问:“封主任年少有为,是不是单身?”
这话题八卦味儿十足,一下子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巡回护士看向夏静:“应该是吧,没见过封主任戴戒指。”
器械护士:“没戴戒指不代表没对象啊。”
这时傅春生士插话进来:“昨天吃饭,神外的陆亦舟就说了,封主任是我们科黄金单身汉,你们这些女同胞,单身的,抓住机会啊。”
巡回和器械被逗得满脸笑容,巡回护士甚至开起了玩笑:“那行,我回去先离个婚,要是我家那个来闹,傅医生可要帮我顶住。”
傅春生:“我去,我说的单身女同胞,你对号入什么座。”
赵景明:“单身女同胞,不就只有南医生咯。”
夏静双手抱胸,懒洋洋的。
器械护士看着南知:“暂时单身而已,我看啊,说不定哪天南知就脱单了。”
“什么意思?”傅春生问。
器械护士:“之前我就见过骨科的规培生老在食堂找南知搭话,还有ICU那边的蒋哲,我觉得多半对南知也有意思……”
程宇插话:“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每次去ICU——”
“程宇,注意病人血压。”沉默许久的南知出声打断。
程宇脖子一缩,退出了八卦行列。
江主任笑问:“还有这回事?骨科的来我们麻醉科挖墙脚?”
器械护士笑着说:“反正我是见过两次,就算不是骨科,南知长这么漂亮,想脱单也是分分钟的事。”
夏静站起了身:“都不想下班了是吧。”
他一开口,八卦的气氛顿时消失无踪。
南知松口气的同时,微微侧眸,看向男人。
夏静鬓边残余一丝薄汗,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睛又冷又倦。
这会儿已经不需要他再上台了,他扫眼时间,淡声和傅春生几人交代了几句,转身出了手术室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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